上篇《巴拉瓜抗争》里面咱们提到，十年战争和随后的小战争，古巴起义军都没能取得胜利，然而两场战争还是取得了效果，就在小战争结束的时候，古巴完成了奴隶制的废除。
一开始起义军解放奴隶，散播平等和自由的理念，就在古巴各地引起强烈反响。1870年为了尽量减少起义对奴隶的吸引力，西班牙当局不得不修改政策，比如宣布鞭刑非法，还颁布了《莫雷特法》(Ley Moret)，也叫“自由子宫法”，就是说奴隶母亲所生的孩子不再是奴隶，古巴不会再有孩子一出生就是奴隶了。
1878年十年战争的结束，让一万六千参加起义的奴隶获得了自由。1880年2月小战争仍在东部肆虐的时候，西班牙当局知道再也无法逆历史潮流，宣布废除古巴的奴隶制。
古巴废除奴隶制是为形势所迫，因此即便是到了两场战争结束，奴隶制废除得也不够彻底，还留了个尾巴。奴隶制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赞助人”的制度，这个制度让原来的奴隶作为“学徒”，再给过去的主人干上八年，作为奴隶主给予他们自由的“补偿”。
然而，过去奴隶给奴隶主白干了那么多年，谁来给他们补偿呢？
好在这个制度还规定“学徒”可以通过自我赎买，或者举报“师傅”的违法行为来申请获得自由，于是举报之风盛行。这样的形势下，1886 年殖民政府干脆下令取消这个所谓的“学徒制度”，最后的25,381个“学徒”获得了自由，古巴的奴隶制才算是彻底终结。
奴隶制废除了，古巴的下一个目标独立呢？
1880年10月，《纽约先驱报》采访了小战争中最后一个放下武器的卡利克斯托·加西亚，问他古巴独立是不是已经成为定局？
加西亚认真地想了一下，坦率地回答说独立“绝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说主要的障碍是白人的担忧： “白人中……有些人因为企业可能面临风险而永远摇摆不定，而另一些人，则担心如果古巴独立，会与黑人和混血儿发生种族战争，因而也迟疑不决。”
有人认为加西亚的这番话纯粹是他为失败找的借口，但是多数人还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古巴的独立事业的确面临着这样的挑战。小战争的结果表明，种族问题是古巴独立绕不开的一个话题。
毕竟在古巴，基于种族的奴隶制才刚刚废除，隔壁的美国虽然奴隶制的废除稍早一些，但是种族歧视种族隔离的现象依然猖獗，并且由《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 系统地规定了下来。
刚刚兴起的关于种族的学说，又给种族主义披上了科学的外衣。在这种不利的背景下，古巴的独立运动需要找到办法，打破这个时代关于种族问题固有的观念。
古巴有这样的人吗？有，并且这个人一生中的很多时间都生活在种族隔离的美国，他的名字是何塞·马蒂 (José Martí)。
何塞·马蒂1853年出生于哈瓦那，父母都是来自于西班牙的“半岛移民”。《革命年代》那篇里面咱们说到，谈到法国殖民地圣多明各也就是海地发生革命的时候，阿兰戈说古巴不需要担心，因为古巴不像圣多明各，古巴岛上的白人几乎跟黑人一样多。阿兰戈说如果国家鼓励白人移民，黑人就可以得到控制，不必担心发生在海地那样的事情。
于是跟很多西班牙人一样，何塞·马蒂的父母响应祖国的号召，从西班牙来到古巴“支援边疆”。
然而佩斯塞德斯造反期间，同样属于“半岛移民”的何塞·马蒂却没有像其他的“半岛移民”那样，站在西班牙祖国的一边。相反，在哈瓦那1869年1月可以自由发展的几个星期里，他还参与出版了一份报纸 Patria Libre，名字有人翻译成《自由祖国》或者《祖国自由》，不过草根觉得翻译成《自由家园》更好，免得跟西班牙那个“祖国”发生冲突。
马蒂的一位同学参加了志愿民兵前去“平叛”，马蒂还给他写信批评他，说他不应该去。这封大逆不道的信被西班牙当局查获，叛国罪坐实，马蒂被判处六年劳动改造。1871年由于他的身体状况恶化，当局释放了他，把他流放到西班牙。
那时候西班牙也处于革命之中，马蒂先在马德里大学，后来在萨拉戈萨大学学习了哲学和法律，受到更多革命思想的熏陶，发展了他自由、民主和正义的理念。
看看这几个词，自由、民主和正义，哪个举在手上不涉嫌煽动颠覆？
1878年西班牙政府赦免了十年战争期间被关押的人，马蒂回到古巴。1879年小战争爆发后不久，西班牙当局为了防止他“煽动颠覆”，先行把他逮捕，判处在北非的西班牙殖民地“劳动改造”。
在被押往北非途经西班牙的时候，马蒂跑了，逃到了万恶——说的是哪里你懂的。
在纽约，马蒂当过一段时间的档案管理员，担任过几个拉丁美洲国家驻纽约的领事，把美国的文学翻译成西班牙语，不过他最重要的工作是写散文、小说、戏剧，以及诗歌和新闻报道。
马蒂在纽约生活了将近十五年，创作了大量作品，然而一直以来他最关心的还是古巴的独立。1892年他创办了一份报纸 Patria ——很多人把它翻译为《祖国》，然而，是不是翻译为《家园》更合适？还创立了一个政党古巴革命党 (Partido Revolucionario Cubano)，都致力于“古巴独立”，或者说是把“祖国宝岛分裂出去”这一事业。
为了“古巴独立”/“分裂祖国”这一事业，马蒂跟十年战争期间的两位军事领导人安东尼奥·马塞奥，和马克西莫·戈麦斯取得了联系，为下一次的“独立战争”做准备。
马蒂当然知道这两位杰出领导人关注的焦点有所不同，刚好也代表了古巴面临的两大难题。戈麦斯是白人，出生在圣多明各的一个富裕家庭，还在西班牙军队当过军官，尽管他也反对奴隶制，但是对奴隶制没有感同身受，更关注的是谋求古巴的独立。
在写给戈麦斯的信中，马蒂谈到古巴独立时说：
古巴一直有一群又想要独立自由又胆小如鼠的人，他们不喜欢西班牙的统治，又不敢通过反抗来获得自由。既想享受自由的成果又不想付出血的代价，于是他们就把古巴的希望寄托在被美国吞并之上，认为这是代价最小并且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对此马蒂坚决反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被美国吞并” 。
作为有色人种的马塞奥当然对奴隶制有切肤之痛，因此在给马塞奥的信中，马蒂阐述的是他心中另一个主题——种族和谐。
马蒂说在我看来，古巴问题需要的是社会解决而不是政治解决，只有通过两个种族之间的相互关爱和宽容才能实现。在我看来，在古巴煽动仇恨或利用已经存在的仇恨那就是犯罪。
在马蒂的心目中，未来的古巴共和国将是一个超越种族的国家：“人们不会仅仅因为他们属于某个种族而享有特殊的权利，你提到‘人’的时候，你就已经赋予了他们所有的权利。”
马蒂相信这是一个普遍的真理，他也相信在古巴，独立运动本身正在实践着这一真理。第一次独立战争就已经把奴隶转变为一个有理想的共和国战士和公民，黑人和白人已经成为一个共同体，他们一起战死沙场，生死与共。
马蒂说“古巴永远也不会发生种族战争”，马蒂心目中的古巴，建立在种族团结的前提上，不是白人或者是黑人的共和国，而是所有古巴人的共和国。
长时间生活在美国的马蒂，亲眼目睹了美国的肤色界限变得越来越严格，跨越这条界限的后果越来越严重甚至是致命。 有了这些认识，马蒂能够以新的眼光看待他的故乡古巴，意识到古巴正在发起的运动有多么独特和伟大。通过动员和团结过去的奴隶和奴隶主、黑人和白人，古巴的独立将是一项伟大的创举，可以成为西半球乃至全世界的典范。
这样的古巴如果能够抵御美国势力的扩张，形成对美国的制衡，也会成为西半球的福祉，马蒂和他的同伴们准备好让这一伟大理想成为现实。1895年1月31日马蒂登船离开纽约，踏上解放古巴的征程。
马蒂首先来到西班牙在新世界的第一个殖民地伊斯帕尼奥拉岛，此时是海地和多米尼加共和国所在地。在那里马蒂与马克西莫·戈麦斯将军签署《蒙特克里斯蒂宣言》(Montecristi Manifesto)，昭告世界古巴的独立战争开始。
4月11日马蒂和戈麦斯在关塔那摩附近登陆，马蒂在日记中写道：“我们戴上左轮手枪，驶向空地。月亮升起，红彤彤的……我们登上了岩石海滩。”在此之前2月24日，古巴东部已经在马蒂的指示下爆发了起义。
战争刚刚开始不久，1895年5月19日，马蒂就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关于马蒂的死有很多猜想，有人说马蒂擅长于政治鼓动和组织工作，对打仗一窍不通，他骑着白马向着西班牙军队猛冲，在战场上这是再显眼不过的目标了，说不好听的就是在“找死”。
也有人说是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勇敢，愿意同普通战士一起经历枪林弹雨。
还有说法是他有很多浪漫的想法，或许在战斗中牺牲，正是他浪漫的想法之一。
或许大家说的都对，后世对马蒂的评价是“古巴独立的使徒” (Apostle of Cuban Independence)，可能他正是想用他的牺牲，来激励古巴人民为争取独立和自由而战。
让我们用一首古巴最著名的歌曲之一《关塔纳梅拉》(Guantanamera) 来纪念
何塞·马蒂，歌词来自于马蒂的诗集《Versos Sencillos》。
面对新的一场战争，西班牙政府将会如何应对呢？请看下篇《独立战争》。
全部请见：
古巴的前世今生 01 – 发现天堂 古巴的前世今生 02 – 殖民地
古巴的前世今生 03 – 新世界的钥匙 古巴的前世今生 04 – 英国人来了
古巴的前世今生 05 – 革命年代 古巴的前世今生 06 – 王国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