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兄弟相残》里面咱们说到,独立战争中的黑人和白人老战友同室操戈,上演了一幕兄弟相残的悲剧。
何塞·米格尔·戈麦斯总统对自己昔日的选民下得去狠手,也让他受到惩罚,在1912 年的选举中,他败给了保守党候选人马里奥·加西亚·梅诺卡尔 (Mario García Menocal)。

梅诺卡尔出生于1866年,13岁时就去美国上学,后来毕业于康奈尔大学。作为一个热血青年,他也回到古巴,在卡利克斯托·加西亚领导下参加了独立战争。
独立战争后他在美国军政府的哈瓦那警察局里担任局长,美国人离开后他进入商界,加入到新成立的古巴美国糖业公司 (Cuban-American Sugar Company),成为其旗下最大的分公司查帕拉糖业公司 (Chappara Sugar Company) 的总经理,这家糖厂很快成为古巴最大最成功的制糖企业之一。
古巴从西班牙独立后,新的移民、新的投资涌入,不但改变了制糖业及其相关的铁路网络,也改变了采矿业、烟草业、纺织业和其他消费品的制造业。相比于独立前,古巴经济取得了巨大发展。
作为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梅诺卡尔相信对美国糖业公司有利的事儿,一定也对古巴有利。而作为企业家当总统,把管理企业的做派带到管理国家上面,自然也毫不意外,看看美国那位特不靠谱的总统就知道了。
管理企业最重要的是执行力,因此梅诺卡尔的作风有些独断专行,仿佛他是不受民主约束的西班牙总督。他推行了很多项改革,除了加强总统的权力外,还对军队进行了现代化,把乡村卫队并入到军队之中。
1915年在他的任上古巴成立了国家银行,发行与美元等值的古巴货币比索,在此之前,古巴使用西班牙雷亚尔和美元。

梅诺卡尔专注于经济发展,1914年世界大战爆发,英国人买不到德国的甜菜糖,不得不从美国、后来是古巴购买。古巴的糖成了宝贝,即使是在战时价格管制的情况下,利润依然很高,1914年至1916年间,制糖业的收入几乎翻了一番。
丰厚的利润让各家糖厂加大投资扩大产能,大片的森林被砍伐焚烧改造成为甘蔗田。新的甘蔗田需要大量的劳力,古巴的农民不愿意在甘蔗田里劳作,过去的黑奴也不愿意,欧洲在打仗,西班牙白人移民过不来,古巴政府只好另想办法。
《搬石头砸脚》那篇里面咱们说过,从古巴被美国占领期间开始,一直奉行的就是“白人至上”的政策,禁止从加勒比地区招募黑人。现在没有了办法,古巴政府只好修改立法,允许从附近岛屿招揽劳动力。
讽刺的是,埃瓦里斯托·埃斯特诺兹要求解除黑人移民禁令的诉求,在他牺牲的那一年得到了批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将近20万海地人和8万牙买加人来到古巴。
古巴地主更喜欢用海地人,农闲的时候可以把他们打发回家,不用付工资,相比之下,很多牙买加人留了下来。牙买加过去是英国殖民地,牙买加人能讲英语,建设和经营糖厂的美国人需要他们,就像一个记者说的:“他们是古巴唯一会烹饪美式菜肴的仆人”。
这种情况下,中国移民也被允许入境,此时很多华人来自美国加州。
1916年又是选举年,梅诺卡尔打算再干一任。虽然马贡和克劳德在1909年帮助古巴设计了一个复杂、并且看起来毫无纰漏的选举制度,但是古巴总统依然有办法继续操弄选举。只是梅诺卡尔和保守党做事不周让自由党抓住了把柄,比如投票数量超过了合格选民的人数,这下子自由党再一次掀了桌子。

这也是古巴人的特点,古巴人民有着悠久的革命传统,这场革命或者叛乱被称为 La Chambelona,意思是“棒棒糖”,名字取自于竞选期间流行的一首自由党歌曲。
上一次1906年选举的时候,美帝国主义根据《普拉特修正案》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何塞·米格尔·戈麦斯觉得这次可以依法炮制,只要动静闹得足够大,美帝国主义还会再一次砸脚。然而他错了,这个时候美帝国主义关注的是要不要参加世界大战,对古巴人惹的麻烦讨厌死了,不再护着自由党,而是马上谴责了自由党的掀桌子行为。
有了美帝国主义的态度,梅诺卡尔就可以放手镇压了,把戈麦斯和他的手下都抓了起来,选举结束后的1918年才陆续给放出来。
梅诺卡尔说你们不是指责我舞弊吗?我把美国人伯特·克劳德请来,搞一个更公正更公平的选举规则出来,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1919年3月克劳德再次来到古巴,全身心投入到人口普查和选民登记的工作中,争取为古巴制定一个更加完美的选举规则,为1920年11月的投票做准备。

这一次选举获胜的是阿尔弗雷多·扎亚斯 (Alfredo Zayas y Alfonso),自由党又一次落败,又一次大喊“欺诈”,又一次要求美帝国主义砸脚,但美帝国主义显然不想砸脚。1921年1月美国总统威尔逊把克劳德作为他的私人代表派来古巴,乘坐明尼苏达号军舰坐镇哈瓦那,为古巴各派之间的政治纠纷做调停。
至于上一次选举骚乱发生后就派来古巴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威尔逊总统要求他们只是做好维持秩序的准备,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新总统沃伦·哈丁上任后,戈麦斯亲自前往美国游说,哈丁对此同样毫无兴趣。1921年6月戈麦斯在纽约去世,这位曾经多次寻求美帝砸脚的古巴领导人退出了历史舞台。

古巴政治危机的同时还掺杂着经济危机,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美委员会一直对糖的价格进行管制,规定每磅原糖的价格为4.6美分。大战结束1919年取消管制后糖的价格就开始飙升,1920年3月涨到每磅10美分,5月份超过了20美分。
1920年古巴糖业收入达到10亿美元,比1900年到1914年十四年的收入加在一起还要多,这是古巴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大的繁荣,“就像一场梦”,像一部电影而不是真实的生活。人们把这个时期叫做“肥牛时代”,或者换个文雅的说法是“百万之舞”。
既然制糖业这么赚钱,那不得拼了老命也要扩产?
然而大家知道,这种暴发不见得总是好事儿,价格暴涨不可避免地带来投机,大家纷纷贷款扩大产能,银行也乐于贷款给拥有“优质资产”的糖厂。糖价在1920年中期达到顶峰后,就突然暴跌,到11月选举的时候掉到每磅4美分以下。
借钱扩大产能的糖厂老板们傻眼了,不但还不起贷款,还把银行也拖下了水。1921年6月古巴银行系统崩溃,20家银行倒闭,银行家纷纷跑路。只有少数几家外国银行,主要是美国的银行,靠着母公司输血能够维持运营。
古巴的经济要崩了,这次你美帝国主义不砸脚也得砸脚,你能看着古巴就这样一夜返贫?
扎亚斯的新政府赶紧去找美国的银行帮忙,美国的银行说帮你们也行,但是首先得答应我们的条件,你们政府的预算需要削减,批准过的项目要重新审查,未来要花的钱也要得到国会的批准,我们美国就是这样做的。
为了保证这一切能够得到贯彻执行,美国的银行还要求古巴政府接受克劳德的领导和监督,于是克劳德继续留在哈瓦那,不但是新任的美国大使,还是美国银行界的代表,对古巴政府指手画脚——万恶的美帝!
1922年美国的钱到位,稳住了古巴的经济。当然美国的银行也不是慈善家,此时低价收购的这一堆破产的糖厂,未来获得丰厚回报不是问题。此举也让美国资本控制的古巴资产更多,光纽约城市银行一家就拿到古巴四分之一的糖厂,三分之二的糖产能掌握在美国拥有或者美国控制的公司手里。
美国主导古巴经济本不是什么新鲜事,美国第一次军事占领期间制定的政策,就有利于外国人购买古巴的土地,这外国人主要是谁草根不说大家也清楚。这一次的危机只是加深了这一进程,让美国在古巴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当然,这一切你也可以说是互惠互利。
随着古巴经济的增长,从美国的进口也迅速增加。1914年从美国进口的货物价值6,900万美元,在1920年糖业繁荣的鼎盛时期,进口额飙升到4亿美元。进口商品中除了对古巴出口经济必不可少的用于糖业生产、铁路和公路建设的先进设备外,还有各种美国的生活用品,从服装到家用电器,从香烟到收音机,从电话到电梯,从马桶到汽车。
汽车似乎比任何进口商品都更能代表一个时代。1919年一个外国记者报道说,古巴的人均汽车拥有量超过世界上任何国家。当然这只是这位记者的主观印象,并不准确,那时候古巴的人均汽车拥有量在拉丁美洲也只能排在第三,比不上阿根廷和墨西哥,但是哈瓦那的人均汽车拥有量跟纽约市差不多。
进口的汽车中大部分是美国车,美国车中大部分是福特,哈瓦那的第一辆出租车就是福特,很长时间古巴人都把打出租车叫做“打福特”。
这不免会引发社会问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请看下篇《热带墨索里尼》。
全部请见:
古巴的前世今生 01 – 发现天堂 古巴的前世今生 02 – 殖民地
古巴的前世今生 03 – 新世界的钥匙 古巴的前世今生 04 – 英国人来了
古巴的前世今生 05 – 革命年代 古巴的前世今生 06 – 王国的明珠
古巴的前世今生 07 – 门罗主义 古巴的前世今生 08 – 美国内战
古巴的前世今生 09 – 十年战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0 – 巴拉瓜抗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1 – 何塞·马蒂 古巴的前世今生 12 – 独立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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