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格拉玛号》里面咱们说到,卡斯特罗带着他的游击战士历尽千辛万苦在古巴岛上登陆,旋即几乎遭到团灭,幸存下来的人逃到山里,跟当地的组织接上头,接下来,看起来要在山里做长期打算了。
卡斯特罗原本没有在山里进行长期打游击的准备,对山区的地理情况也不熟悉:“我们对马埃斯特腊山脉的唯一印象,就是我们从地理书中了解到的,”他后来回忆说。
事已至此,卡斯特罗倒也没有气馁,他对古巴的历史了如指掌,知道古巴第一次的独立战争就打了十年。
“我们不着急,”在山区待了六个月后,在给弗兰克·派斯的信中卡斯特罗写道:“只要有必要,我们就会一直战斗下去。”

卡斯特罗了解古巴独立战争和何塞·马蒂,巴蒂斯塔当然也知道西班牙将军韦勒采取的是什么对策,巴蒂斯塔把农民“重新集中”到马埃斯特腊山脉的低处,断绝他们与游击队的联系,任何在“清理区域”内被发现的人,都可能会被当场射杀,同时巴蒂斯塔还学习韦勒组织起志愿民兵。
在山里安顿下来的卡斯特罗开始谋划行动,刷存在感——巴蒂斯塔那边已经官宣卡斯特罗的游击队全军覆没无一幸免。于是卡斯特罗策划了一次行动,袭击了海岸附近的一个军事哨所,希望让古巴人知道这一支游击队还在,仍然没有放弃战斗。

派斯负责他们同城里“七二六运动”组织的联系,把人员和物资给卡斯特罗送来。1957年2月下旬,还给他们带来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纽约时报》的记者赫伯特·马修斯 (Herbert Matthews)。
马修斯进入马埃斯特腊山采访了卡斯特罗,2月24日第一篇报道就登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菲德尔·卡斯特罗,年轻的古巴反政府军领袖还活着,在马埃斯特腊山脉崎岖、几乎无法穿行的峻岭中顽强战斗,并且取得了成功……”

这正是卡斯特罗希望传达给全世界的信息,报道的时间也恰到好处,巴蒂斯塔刚刚宣布彻底消灭了卡斯特罗和他的游击队。马修斯的报道不但打了巴蒂斯塔的脸,还告诉大家,巴蒂斯塔的军队陷入到“一场迄今为止失败了的战斗中”。
而对于卡斯特罗这个人,马修斯不吝溢美之词,说他个性令人难以抗拒,很容易看出他的手下崇拜他,也很容易看出为什么他能让整个古巴的年轻人都关注上他。他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坚定的热血青年,一个有理想、有勇气、有卓越领导才能的人,是“自何塞·马蒂以来古巴最杰出、最浪漫的人”。
卡斯特罗告诉马修斯和《纽约时报》的读者:“我们正在为民主的古巴和结束独裁统治而战斗” ,我们“对美国或者美国人民没有敌意”。
马修斯还说卡斯特罗具有“强烈的自由、民主、社会正义思想,想要的是恢复宪法和举行选举”,代表了“古巴新的政治势力,激进、民主,因此是反共产主义的。”
划重点:反共产主义……
马修斯的结论 “从目前情况来看,巴蒂斯塔将军没有可能把卡斯特罗的反抗镇压下去”,显然是巴蒂斯塔不能接受的。第一篇报道一见报,巴蒂斯塔立即下令国防部出面“辟谣”,古巴国防部发布官方消息,称马修斯的报道充满了“想象的成分”,而所谓的采访只是“幻想小说的一个章节”。

结果第二天,马修斯和卡斯特罗一起抽雪茄的照片登上了《纽约时报》,巴蒂斯塔的“辟谣”成为大型翻车现场。
巴蒂斯塔只好下令全面封锁消息,让人用剪刀把《纽约时报》上的这篇文章剪下来,但是消息怎么能够封锁得住?有人把原版报纸或者消息偷偷带进古巴。“七二六运动”的支持者则把《纽约时报》的这一页印了3,000多份,在古巴境内广为散发。
这是卡斯特罗一次重大公关的胜利,一个月后,又一位美国记者安德鲁·圣乔治 (Andrew St. George) 进入山区采访卡斯特罗。圣乔治问卡斯特罗是不是“亲共”?卡斯特罗回答说:“这就像告诉古巴人民我已经死了二十多次一样荒谬。”
这很荒谬吗?让咱们带着这个问题,继续探索古巴历史。

接下来采访卡斯特罗的美国记者,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罗伯特·泰伯 (Robert Taber) 和温德尔·霍夫曼 (Wendell Hoffman),他们还带着摄影机,为卡斯特罗拍摄了纪录片。
《纽约时报》的采访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纪录片,开启了美国媒体与卡斯特罗之间的蜜月时期。这些报道让卡斯特罗这支小小的游击队,俨然成为反对巴蒂斯塔的一面旗帜,让巴蒂斯塔政府十分难堪的同时,也惹恼了另一位革命者:凭什么你那“拢共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就成了反对巴蒂斯塔的旗帜?除了作秀,你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吗?
那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咱们前面也提到过,不过在谈他之前,不妨先说说此时古巴的形势。

一开始巴蒂斯塔搞政变,古巴人民不说欣然,也还算是接受了,毕竟普里奥政府腐败透顶。然而接下来的操纵选举和独裁,就把各个政治团体都推到他的对立面上去了,民主选举的话大家都还有机会,你巴蒂斯塔这样搞岂不是动了所有人的奶酪,大家伙儿不跟你急跟谁急?
民主政治下的政客大都善于耍嘴皮子,这些人急是急,想的还是通过选举的方式让巴蒂斯塔下台,当然,谁要是搞个小小的政变,他们也不会反对。但是要他们真刀真枪地去跟巴蒂斯塔干,那就算了,那不是他们的风格,包括古巴的共产党在内。
咱们前面谈到过,共产党在古巴早已存在,但一直是比较边缘的角色。一开始古巴人觉得他们是外国代理人,犹太煽动者。共产党当然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擅长,他们善于组织工人运动,在工人和黑人中有相当的支持,也吸引了很多知识分子。但是其它传统的左翼团体对他们不信任,古巴中产阶级觉得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党,像前面咱们提到过,格劳的“真正的古巴革命党”就不愿意同共产党结盟。
多年来,共产党给古巴人的印象还有见风使舵,一有机会就跟当权者谈判妥协。像1933年革命的时候,一开始共产党支持反对马查多的罢工,一旦觉得推翻马查多可能会招致美国干预的时候,他们就退缩了,也让革命的风头被吉特拉斯抢了去。
1935年参加反对门迭塔的罢工的时候,他们也是跟在后面,本来组织劳工运动是他们的专长。
古巴人对共产党非常不屑,古巴人推崇过去自由党的那种行事风格,遇到“不公”立马掀桌子组织武装暴动。
1937年共产党甚至跟巴蒂斯塔开始合作,成为巴蒂斯塔的盟友,1942年巴蒂斯塔担任总统的时候,两位共产党人还进入他的内阁担任部长。
冷战开始后共产主义成为敌人,共产党也遭到冷遇,加上他们对巴蒂斯塔的态度始终不清不楚。对1952年巴蒂斯塔发动的政变,共产党的态度暧昧,而对卡斯特罗对莫内达军营的袭击,共产党则指责为一场“政变”。
是政变吗?确实是政变,不过这样说,您觉得卡斯特罗和支持卡斯特罗的人会喜欢听吗?
到了1957年,共产党才开始公开反对巴蒂斯塔,这似乎来得太晚,人们仍然记得过去他们是一伙儿的。即便是反对巴蒂斯塔,共产党主席胡安·马里内洛 (Juan Marinello) 想的还是建立一个人民阵线,组织罢工和示威,并且参与选举,这又跟主张武装起义推翻巴蒂斯塔的 “七二六运动”有了分歧。
除了“七二六运动”外,主张武力推翻巴蒂斯塔统治的,还有“真正的古巴革命党”中的激进派别“真实组织”(Organización Auténtica),他们同样拿到了前总统普里奥的“天使投资”,普里奥是谁搞巴蒂斯塔他都出钱,希望能早日搞垮巴蒂斯塔回去重掌大权。
“真实组织”也用普里奥的钱在墨西哥组织游击队,也由阿尔贝托·巴约帮忙训练,1957年5月他们也是杀回古巴在奥连特登陆,也几乎遭到团灭。

另外一支主张武装斗争的,是领导着古巴大学学生联合会的何塞·安东尼奥·埃切维里亚。埃切维里亚跟“真正的古巴革命党”走得比较近,代表的是古巴传统革命的一股力量,主张和做法类似于咱们前面说到的 ABC。

为了进行武装斗争,埃切维里亚成立了秘密组织“学生革命指导委员会” (DRE),名字致敬1933年革命的“革命指导委员会”。1956年卡斯特罗还在墨西哥的时候,埃切维里亚在那里同他见了面,探讨跟“七二六运动”合作的可能性。然而两人的计划和行动路径都不一致,合作没能谈成。
这边卡斯特罗的小游击队因为美国媒体的采访而名声大噪,自然让心高气傲,比卡斯特罗还年轻冲动的埃切维里亚心里气不过了:你们的名气存粹是靠舆论宣传包装出来的,何曾给巴蒂斯塔政权造成过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你们那“隔靴搔痒”要是能把巴蒂斯塔的统治推翻,才真是奇了怪了,要说办实事还得来看我们“学生革命指导委员会”!
埃切维里亚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请看下篇《统一战线》。
全部请见:
古巴的前世今生 01 – 发现天堂 古巴的前世今生 02 – 殖民地
古巴的前世今生 03 – 新世界的钥匙 古巴的前世今生 04 – 英国人来了
古巴的前世今生 05 – 革命年代 古巴的前世今生 06 – 王国的明珠
古巴的前世今生 07 – 门罗主义 古巴的前世今生 08 – 美国内战
古巴的前世今生 09 – 十年战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0 – 巴拉瓜抗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1 – 何塞·马蒂 古巴的前世今生 12 – 独立战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3 – 美西战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4 – 普拉特修正案
古巴的前世今生 15 – 搬石头砸脚 古巴的前世今生 16 – 兄弟相残
古巴的前世今生 17 – 肥牛时代 古巴的前世今生 18 – 热带墨索里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