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篇《搬石头砸脚》里面咱们说到,美帝国主义把《普拉特修正案》强加到古巴共和国的宪法里,自以为得计,其实是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了《普拉特修正案》,古巴政治斗争中失势的一方如果掀桌子,只要折腾出足够大的动静,美帝国主义就不得不依照这个修正案出面干预,于是原来的结果便不作数了。
美国第二次占领古巴,就是这样的一次搬石头砸脚,虽然维护了古巴的秩序平定了骚乱,但是冲突的根源他们没法解决。
通常殖民帝国从其殖民地撤走的时候,殖民帝国的公民往往也跟着离开,西班牙美洲殖民地独立的时候,西班牙人大部分都走了,但是在古巴却没有这样。1898年以后,居住在古巴的西班牙人多数仍然选择留在古巴,并且在接下来的 30 年里,又有将近一百万人从西班牙移民古巴,让古巴的西班牙裔更多。
咱们前面说过,西班牙政府一直刻意维持古巴白人人口占总数50%以上,古巴独立后的前30年,来到古巴的西班牙人比西班牙统治的四个世纪还要多。当然其中有些人后来又回到西班牙,还有些人去了美国或拉丁美洲的其它国家,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西班牙人留了下来,其中就有安赫尔·卡斯特罗 (Ángel Castro y Argiz),草根不说大家也能猜到他是谁。
美国第一次占领古巴期间,伍德特别注意尊重西班牙定居者的权利,希望他们留下来管理这个国家。他们的个人权利和财产都得到美国军事当局的保护,得到1898年12月和平条约的保障,还得到了古巴共和国宪法的承认。
伍德还起草立法,把黑人和中国移民的人数降至最低。1902年5月在离开古巴的前五天,他签署了一项禁止引入合同工的法律,阻止可能来自波多黎各的黑人移民潮,还特别提到了中国人,万恶的美帝!
埃斯特拉达的新共和国也没有打破旧有的殖民秩序,保留了美国人强加的种族主义立法。
这些“白人至上”的政策对古巴的地主来说也不都是好事儿,从西班牙来的新移民中,并不都是大字不识、愿意来农场务工的农民。于是1917年10月,古巴第一次爆发大规模的糖业工人罢工,要求提高工资和实行8小时工作制,古巴总统下令把所有参与罢工的外国工人驱逐出境,白人移民成为一把“双刃剑”。

虽则如此,建国初期白人至上是官方的基调,古巴仍然欢迎西班牙移民,来自西班牙的移民地位迅速上升。像哈瓦那美轮美奂的哈瓦那大剧院 (Gran Teatro de La Habana),就是由来自西班牙加利西亚 (Galicia) 移民出资,用作他们社区的社交中心。
西班牙移民在古巴社会中如鱼得水,然而黑人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独立战争中黑人做出巨大贡献,提供了大部分的战士,却没有获得任何回报,新生的古巴共和国依然带有强烈的种族主义特征,黑人很快就被遗忘。他们的伟大将军已经在战争中牺牲,现在站出来捍卫黑人社区的新领导人,大都是来自中产阶级的有色人种,他们的努力没有收到什么成效。
为古巴独立而战的白人和为保卫西班牙祖国而战的白人一样,都是居高临下的种族主义者,像那个巴托洛梅·马索就说:
“我们的黑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教育的劳工,完全不适合担任公职,”他在 1898 年接受采访时说:“只要有足够的工作,他们就不会惹麻烦……我们的黑人会像以前一样在甘蔗地里工作,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惹麻烦。我们政府中没有有色人种官员,我们的官员中很少有黑人……”
只有少数的黑人老战士能够在战后成立的各种退伍军人协会中混得风生水起,大多数黑人境遇糟糕,这也是为什么在“八月小战争”中,大量黑人加入到自由党领导的起义,支持何塞·米格尔·戈麦斯对抗总统埃斯特拉达·帕尔马。
在随后的美国第二次占领期间,随着关于选举制度改革的讨论,一些黑人老兵开始考虑黑人单独组建政党的可能性。

出身奴隶的独立战争老兵埃瓦里斯托·埃斯特诺兹 (Evaristo Estenoz) 认为,黑人是独立战争的缔造者,却被剥夺了“所有的胜利果实”。他们过去支持自由党,自由党却没有为改善黑人的生活条件做任何事,他们对此十分失望,打算自己来为自己争取权力。

1907年,埃斯特诺兹领导成立了一个黑人政党“有色人种独立党” (Partido Independiente de Color),要在公共部门为黑人争取到更多的工作机会。
有色人种独立党还发行报纸《预告》(Previsión),宣传和发展“黑人意识”,说古巴的白人可以为他们的欧洲血统自豪,但是西班牙也曾经被非洲的穆斯林统治,他同时还呼吁取消针对黑人移民的禁令。
有色人种独立党很快就被抨击为种族主义,黑人的种族主义,哈瓦那的报纸大肆渲染这一点,唤起了人们对海地式革命的恐惧。于是1910年埃斯特诺兹被捕,有色人种独立党的报纸也被查封,有色人种独立党面临着被取缔的风险。
哈雷彗星将于1910年5月19日扫过古巴,古巴的白人慌了,到处都流传着黑人即将造反,白人将被屠杀的谣言。
彗星如期经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既没有黑人屠杀,甚至连造反的迹象都没有。年底埃斯特诺兹被无罪释放,不过恐慌造成的影响却不那么容易消除,在这种氛围下,古巴的国会很容易就通过一项法律,禁止任何基于肤色的政治组织。
这项法案由有色人种参议员马丁·莫鲁阿·德尔加多 (Martín Morua Delgado) 提出,称为《莫鲁阿修正案》(Enmienda Morua)。莫鲁啊说埃斯特诺兹成立的这个有色人种独立党只代表黑人的利益,这就不可避免地歧视白人,而这违反宪法,有色人种独立党应该被取缔。
其他的非洲裔古巴议员,他们在参议院和众议院中占了15%,也投票支持这项法案。
埃斯特诺兹当然不希望他所创立的政党被取缔,就去找总统戈麦斯,希望总统能阻止这项法案的通过。自由党总统戈麦斯能够上台,大量黑人的选票功不可没,上台后对自己的选民有所回馈理所当然。
然而戈麦斯却是左推右推,迟迟不给答复。埃斯特诺兹恼了,说你要是不阻止这个《莫鲁阿修正案》,我们黑人就要为自己的荣誉而战了。
在跟总统戈麦斯谈的同时,埃斯特诺兹也向美国总统塔夫脱发去请愿信,请他依照《普拉特修正案》出面干预。
针对这种情况,美国驻古巴大使给出的建议是不必担心,尽管黑人“一直以来是古巴政治起义的中坚力量”,但是他们一直是在“白人领导下”行动,黑人单独行动的力量微不足道。
美国驻古巴大使说,黑人本身缺乏必要的领导才能,没有能力独自发动大规模的起义。因此,我认为目前的动乱除了引发短暂的惶恐之外,不会产生任何效果。最多可能发生一些零星的骚乱,这些骚乱很容易被不支持黑人运动的军队镇压。
美国大使显然低估了黑人领袖的决心,埃斯特诺兹也想让美国搬起来的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他宣布将于1912年5月20日独立日那一天,在全国范围内组织武装抗议。
什么是“武装抗议”?
什么是“武装抗议”?不就是现任总统何塞·米格尔·戈麦斯在1906年竞选落败,掀桌子后搞的那一套吗?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哈瓦那的报纸当即大肆渲染,说:“这是一场种族主义起义,一场黑人起义。” 还有报纸说这次行动的领导人不仅是黑人,还是海地的黑人,一时人心惶惶,假消息满天飞。
5月21日,古巴总统戈麦斯往事发地点古巴东部派遣军队,两天后,政府又动员志愿民兵参与军事行动。一时间, “数以千计的白人组织起当地的‘自卫’民兵,自愿参加东方的战斗。”志愿民兵中不乏解放军的老战士,原来安东尼奥·马塞奥手下的一个白人军官,组织起一支五百人的志愿民兵,乘船离开哈瓦那前往东方。
美国总统开始评估要不要依据《普拉特修正案》进行干预,古巴东部是美国大部分投资所在地,不仅有大型糖厂,还有铁路和矿山。
5月24日,塔夫脱总统宣布派军舰和750名海军陆战队员前往关塔那摩湾,保护古巴东部的美国公民和财产的安全。6月5日4艘军舰和450名海军陆战队员出发,美国当局说这次部署仅仅是“预防性的”,只是准备提供保护,避免事态失控不得不进行干预。
对美帝国主义的做法古巴总统戈麦斯非常愤怒,说你们美国佬完全是没有必要,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大话放出去了,戈麦斯必须向美国当局证明局势可防可控,于是针对黑人起义的军事行动毫不留情,三周内黑人的起义就被镇压了下去。几千黑人被杀,包括埃斯特诺兹,埃斯特诺兹6月12日被古巴军队射杀。
黑人起义被镇压下去,接下来古巴将何去何从呢?请看下篇《肥牛时代》。
全部请见:
古巴的前世今生 01 – 发现天堂 古巴的前世今生 02 – 殖民地
古巴的前世今生 03 – 新世界的钥匙 古巴的前世今生 04 – 英国人来了
古巴的前世今生 05 – 革命年代 古巴的前世今生 06 – 王国的明珠
古巴的前世今生 07 – 门罗主义 古巴的前世今生 08 – 美国内战
古巴的前世今生 09 – 十年战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0 – 巴拉瓜抗争
古巴的前世今生 11 – 何塞·马蒂 古巴的前世今生 12 – 独立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