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缅希科夫的使命》里面,咱们说到英国大使馆临时负责的罗斯上校,命令地中海舰队立即派军舰到土耳其海域,为苏丹撑腰。不过当时通往伦敦的电报线路,只铺设到贝尔格莱德,到君士坦丁堡这段还需要其它联络方式,于是罗斯赶紧派海军军官约翰•海(John Hay)坐蒸汽船黄蜂号(Wasp),把信件送出去。
皇家海军很少接到使馆临时代办的命令,驻马耳他的皇家海军分舰队司令是詹姆斯•惠特利•邓达斯(James Whitley Dundas)爵士。邓达斯是拿破仑战争时代的老兵,他说他得听从海军大臣的命令,也就是要让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James Graham)爵士给他下命令。格雷厄姆接到邓达斯的报告,马上问外交大臣克拉伦登这是怎么回事儿?克拉伦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按说调动军队这件事也不是内阁能随随便便做出决定的,首相阿伯丁伯爵希望等到大使斯特拉特福子爵到任,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阿伯丁首相还是相信沙皇的说法,对罗斯的担忧不以为然,于是3月15日告知邓达斯命令取消。只有法国决定采取行动,应文森特•贝内代蒂的请求,3月25日法国舰队离开土伦港前往土耳其,支持法国在土耳其的立场。
罗斯请求派军舰的事情3月29日传到圣彼得堡,英国大使西摩立即被招到俄国外交部,内斯尔罗德的情绪很不稳定,激动地要求英国大使解释一下,英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西摩解释说罗斯当然有权提出请求,但是英国政府不是没有同意吗?4月5日罗斯命令被取消的新闻见报,内斯尔罗德的心情平复下来。接下来的几天内斯尔罗德和奥尔洛夫一再说明,俄国在土耳其完全是和平使命,紧张局势都是拿破仑那厮造成的,那家伙在各国之间挑拨离间,想在土耳其浑水摸鱼。
尽管没有把军舰弄到土耳其,罗斯的这一番折腾确实让海军关注到了土耳其。以往法国海军一直是英国海军的头号假想敌,英国海军的策略是保持强大海上力量,保护全球贸易通道,特别是控制英吉利海峡。1840年代法国重新崛起的时候,皇家海军相应制定了“瑟堡”战略,就是一旦开战,就立即攻击法国主要海军基地,把法国海军消灭在家里,让他们任何跨海入侵英国的想法都胎死腹中。现在,格雷厄姆爵士和他的幕僚们,十分不情愿地把目标转向近来开始膨胀起来的俄国。为此格雷厄姆爵士制定了一个俄国版的瑟堡战略,格雷厄姆相信这种战略取得胜利付出的代价最小。策略就是,一旦开战,海军就在塞瓦斯托波尔歼灭俄国黑海舰队,这样一来扫清了对君士坦丁堡的威胁,二来打开了入侵俄国南部的大门。与此同时,在北部打击芬兰湾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这一行动既可以直接威胁圣彼得堡,同时也可以吸引瑞典加入同盟国一方。格雷厄姆爵士认为任何冲突都会是海上战争,目标首先就是摧毁俄国舰队,就像内斯尔罗德估计的那样。
罗斯的举动也改变了俄国人谈判的节奏,意识到可能迟则生变,缅希科夫加快进度,力压土耳其接受全部条件。这时候又出了个错,预计用来谈判高加索划界的地图落在敖德萨了,但这只是个小问题。英国人没派军舰的确让土耳其人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缅希科夫又适时地向土耳其人透露了俄军的准备情况,简直让土耳其人崩溃。不过尽管土耳其人已近绝望,但是俄国人也没能快刀斩乱麻拿下他们想要的条约,原因?原因一是土耳其人工作效率比较低下,另外,土耳其人还心存一丝幻想,法国人这不是派舰队来了吗?英国人也不会坐视不管吧?土耳其人民的老朋友斯特拉特福爵士已经在路上了,他来了或许就不一样了呢,是不是?
斯特拉特福现在在那儿呢?3月17日斯特拉特福离开巴黎,6天后到达维也纳,会见奥地利外交大臣波尔-绍恩施泰因(Buol-Schauenstein),4月5日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应罗斯的要求,苏丹按照欢迎缅希科夫的礼仪迎接了他的到来。斯特拉特福爵士受此礼仪当之无愧,他还带着尚方宝剑来的。英国内阁授权他在俄国威胁君士坦丁堡的情况下,“请求指挥英国地中海的军事力量做好准备”。现在形势大变,形势向罗斯希望的那样走着。
苏丹期待斯特拉特福前来救命确有道理,斯特拉特福是英国政府中铁杆“挺土派”,认为必须力保土耳其不至崩溃。土耳其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经济上土耳其政府也给予英国最惠国待遇,崩溃必然会损害英国的商业利益。至于土耳其的专制令英国民众讨厌,斯特拉特福认为可以通过敦促土耳其苏丹进行改革,改善政治制度来解决。看!老牌帝国主义国家总是附带大把的政治条件,粗暴干涉土耳其内政!对于斯特拉特福的看法,一开始阿伯丁伯爵不置可否,俄国人都说了对土耳其没有战争企图,只是想要土耳其履行对圣城的承诺,看起来沙皇的确忽悠住了英国首相。得到缅希科夫施压土耳其政府的消息后,阿伯丁开始警觉起来,尽管他不喜欢苏丹和土耳其政府,但是他也觉得不能让土耳其崩溃。无奈阿伯丁政府是个联合政府,联合政府的意思就是各派妥协的产物,在政策制定上必然处处掣肘。内阁里通常难以达成一致,于是更多的时候只能是观望,而不是采取什么实质性的举措。或者可以说政府采取的是一种绥靖政策,妥协,静观事态发展。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让阿伯丁政府难以置身事外了,俄国人在土耳其的所做作为,让反俄情绪在英国公众中渐渐开始成为主流。民主制度下的民众,对专制独裁政权本身就有一种反感。对普通的英国公众来说,土耳其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家,只知道土耳其是穆斯林对基督徒不好,别的就知之甚少。而俄国1848年镇压了匈牙利起义,流亡的匈牙利革命者1851年10月到达伦敦,对公众发表了慷慨激扬的演讲,控诉沙皇的暴政,这一下子让沙皇在英国公众心目中的形象极其负面。俄国镇压了匈牙利人,现在又来恐吓土耳其人了,有些媒体开始批评政府,说瞧人家法国人都敢主持正义,派军舰到土耳其去扶助弱小,英国政府太没有正义感了。
主流大报《泰晤士报》(The Times)倒是挺政府派,连篇累牍发表文章支持政府的绥靖政策,觉得土耳其这种腐朽政权早点儿完事儿乃是人民大幸,这让英国驻土耳其大使馆的人很生气。斯特拉特福跟外交大臣克拉伦登抱怨,说现在正值敏感时期,咱们这时候需要力挺苏丹,不能让苏丹倒向俄国人一边,跟俄国人再签个那种不利于英国的协议。如果《泰晤士报》天天骂苏丹骂土耳其朝廷,让俺们还咋开展工作?外交大臣说我有啥办法?政府又管不了报纸,媒体不姓党。
由此苏丹大臣阿里押宝英法,而他的同僚里法特(Rifaat)帕夏还得继续同俄国人周旋。
那让英国人忐忑不安的俄土谈判,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了呢?请看下篇《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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