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对马海战》里面咱们谈到,对马海战日本海军取得了完完全全的胜利,俄罗斯再也没有能力在海上挑战日本帝国了。不过,此时在满洲内陆,不知不觉中俄罗斯的战略态势发生了实质性的改观。随着俄罗斯陆军实力的不断增强,日本实力日渐枯竭,局势已经朝着有利于俄罗斯的方向转变,只是俄罗斯的国内局势,让他们的战争前景变得不明朗起来。
1904年2月,日本突然袭击旅顺的消息传到俄罗斯国内的时候,俄罗斯人感到震惊和愤慨,但总体来说,这场战争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公众热情。俄罗斯并没有处在危险之中,满洲很遥远,很少有人认同甚至理解政府在远东的野心。战争开始的时候,有些城市里有过一两次的爱国游行,但很难说是自发的还是当地政府安排的。
俄罗斯街头漫画和儿童读物里面,把日本人画成“黄猴子”是常规操作。报纸当然希望有个热点吸引读者,虽然并不一定支持打仗,但是那时候的报纸在大城市以外发行量并不大。
报纸中《新自由报》(Novoye Vremiya)可能是最好战的,用俄罗斯英雄主义的报道来吸引读者,同时也批评政府的不给力。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市民们都围在报亭周围想获得最新的消息,但这并不代表市民们都对战争充满热情,因为银行里把国债赶紧兑换成现金的队伍,也很长。
随着战争的进行,右翼和左翼政治团体出于不同的动机,开始攻击政府的战争行为。一般民众,就是那些几乎不被看作是“公众舆论”的那部分人,对战争引发的经济负担、征召和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不满,革命的宣传得到了越来越广泛的认可。
1905年1月,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鸿沟发展成为真正的危机。 “血腥星期天”中军队对请愿民众的镇压,引发了遍及俄罗斯帝国的暴力示威和罢工。圣彼得堡爆发的总罢工同其他地方的罢工一起,伤害了俄罗斯进行战争的能力,也降低了俄罗斯在国外的信誉。
在波兰暴力事件尤为频繁,不久骚乱还蔓延到了农村。这些骚乱大都不是针对战争,主要是对生活和工作条件的不满,但是这些骚乱让俄罗斯继续打下去变得困难起来,甚至俄罗斯有了爆发革命的危险。
1905年6月,黑海舰队的战列舰波将金号(Князь Потёмкин Таврический)上发生了叛乱,让俄罗斯把战争继续打下去的能力更加令人怀疑。这艘军舰上叛乱的水手劫持了他们的军舰,炮击敖德萨后逃到罗马尼亚寻求庇护。俄罗斯已经失去了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现在看来,唯一剩下的黑海舰队也可能站到政府对立面上去。
因此尽管在1905年年中,在满洲的俄罗斯军队足够强大,足以击败日本。但是许多俄罗斯人怀疑,他们是否有机会来做到这一点。
本来就不想俄罗斯人打这一场战争的法国人,开始敦促俄罗斯讲和。对俄罗斯政府来说,法国的财政援助不可或缺,法国人的话俄罗斯要掂量掂量。
对于统治俄罗斯帝国的沙皇政府来说,亡于外敌跟亡于内乱没什么差别。日本没有能力消灭俄罗斯帝国,但是国内的社会动乱可能要了沙皇政府的命,到了这个阶段,沙皇政府不能不认真权衡孰轻孰重了。
日本人对战争的反应同俄罗斯人完全不一样,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没有办法了解实际情况。尽管俄罗斯以严格的新闻审查制度著称,但主要针对的是颠覆性的思想,报纸的读者还是能够知道在远东发生了些什么,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日本的审查更加密不透风,并且不能有负能量,于是日本报纸只好编故事,用编造的伟大胜利和英雄事迹来鼓舞读者,根本不准提日本军队面临的困难。
1904年2月9日晚上得知战争爆发的时候,日本人敲锣打鼓举着灯笼上街游行庆祝, 高唱爱国歌曲高喊爱国口号。不过到了1904年底,日本人的情绪开始有些不稳定了。报纸上一直说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那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到最后的胜利呀?早就说我们要拿下旅顺了,庆祝的横幅和灯笼都准备好多时了,什么时候能挂出去啊?
早几天晚几天庆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问题是很多民众已经感受到战争的影响了。一些家庭里顶梁柱出去打仗了,一些家庭里有人战死或者负伤,更多的民众感受到的是,税收负担在不断地增加。
1904年初开始的这场战争的费用,大约是日本前一年1903年财政收入的七倍。钱大都来自借贷,一半来自国内,一半来自英美等国。
尽管取得了军事胜利,为了吸引外国买家,日本发行的债券利息还是需要非常非常高,通常都要在百分之十几以上。直到战争结束,外国投资者还认为押宝俄罗斯比日本的风险更小。
为了填补筹集到的资金与实际支出之间的缺口,日本增加了国内税收和关税,而将近五分之一的男性劳动人口需要参战导致的供应不足,让日本国内物价飞涨。
确实一系列的胜利让日本人的情绪高涨,让日本人也能欣然接受战时的物资匮乏,但是到了1905年夏天,已经有迹象表明,国内人民和军队的士气总有一天会崩溃。日本已经把预备役中的精锐部分动员起来送到满洲,但在奉天会战中,已经发现这些新补充的兵员素质比不上那些常备军。
整个战争期间,日军后勤供应的困难一直存在。每次战斗获胜后,日军未能充分利用有利形势,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主要原因,除了俄罗斯后卫部队的英勇抵抗,再一个原因就是弹药的缺乏了。奉天会战的胜利是日本能够取得的最好结果,而这一战的胜利也让日本军队在人力和物力上相对于俄罗斯人处于弱势,新的胜利只会让日本更接近于失败。
不过日本人民对他们的军队将要面临的灾难一无所知,还幻想着日本会把国旗插在西伯利亚,甚至要插到贝加尔湖以西,俄罗斯必须割地赔款,签不平等条约。只有高层和军队知道情况到底是怎样,他们迫切需要和平,但似乎无法通过军事手段获得。
奉天之战过后,日本满洲军总司令大山岩和日本陆军大臣,都说要见好就收,赶紧缔结和平条约。早在1904年夏天日本取得了一连串胜利的时候,日本驻各中立国的使节就放出空气来想要和谈,但是沙皇尼古拉根本就不想和谈。直到1905年5月对马海战俄罗斯惨败,沙皇的态度才有所松动。
日本人在开战之前就谋划好了如何结束战争,就是请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来斡旋。1905年6月,日本驻华盛顿大使奉命请罗斯福总统撮合双方进行和谈,但是请罗斯福总统对外宣称这是总统自己的倡议,不是由日本人提出的,日本人怕让俄罗斯人看出破绽来。
罗斯福本来倾向于日本,但是随着战争的进行,他开始对日本连续不断取得胜利感到担忧起来。对美国来说,战争最好的结果是日本取得有限的胜利,既能让俄罗斯虚弱到无法独自占据满洲,又强大到足以遏制日本的进一步扩张。因此从美国人的角度来看,1905年谈和恰逢其时。为此以及出于政治威望的考虑,罗斯福非常乐于为和平事业进行斡旋。他向两国政府提出斡旋,6月10日日本政府接受了他的倡议,6月12日俄国政府也同意了。
日本比俄罗斯提前两天接受了罗斯福的倡议,让日本民众感到非常丢脸,咱们不是正在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吗?报纸上不是说,和平谈判为时尚早,日本需要赢得压倒性的胜利,迫使俄罗斯全盘接受日本的要求吗?
日本民众的胃口实在是被吊得太高了,结果这样一来谁都不敢作为代表去跟俄罗斯人谈判了,大家都躲,都知道这一去大概率会成为日奸卖国贼,还有露探。不论怎么谈,都不可能拿到一个让国民满意的条约,最后这副担子还是落在了外相小村寿太郎身上。
小村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看作是日奸,作为强硬路线的代表,他当驻北京大使的时候,就主张同大清开战。后来的对俄战争,他也是极力推动,不过这一次么……
俄罗斯在寻找谈判代表方面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外交部长建议请维特出马,但沙皇说换一个,我瞅这个人就来气,毕竟是沙皇亲自让这位前朝老臣靠边站的。不过俄罗斯那边愿意当俄奸的人也不多, 维特的能力在国内国外都是享有盛誉的。曾经写信给沙皇,说他的手下反对现在就开始和谈的满洲陆军新任总司令李涅维奇,私下里也承认,真要是派人去谈的话,还得是维特。最后沙皇没办法,那就维特吧。
沙皇跟维特说,不割地赔款,不签丧权辱国的条约:“朕的陆军仍然完好无损,朕对此充满信心。”
日本政府也给小村开出了和平条件,其中有三个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俄罗斯承认日本在朝鲜无限行动的自由;俄国和日本都从满洲撤军;俄罗斯把旅顺港和南满铁路权益转让给日本。
然后还有四个“比较重要”的条件:俄罗斯要赔付日本的战争费用;在中立港口扣押的俄罗斯军舰移交给日本;俄罗斯把库页岛割让给日本;俄罗斯予以日本渔民在俄罗斯滨海省捕鱼的权力。最后最后,还有两个“并非绝不可少”的条件:俄罗斯在远东的海军力量受到限制;符拉迪沃斯托克非军事化。
为了给谈判增加筹码,给外界一个日本强大的假象,日本需要在谈判之前再取得些进展。日本有四个选项:在满洲再次打败俄军取得一场新的胜利;赶走至今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朝鲜北部地区的俄罗斯军队;拿到外国新的贷款;占领库页岛。
前两项风险太大,搞不好让还会让俄军看清楚日本的虚实,日本的实力只能实现后两项。于是日本开出非常优厚的条件取得了新的外国贷款,显示自己仍然有足够的财力把战争继续下去。
随后7月份登陆库页岛,把岛上的俄罗斯驻军赶走。
外界一直期待日本进攻符拉迪沃斯托克,日本一直说天气不好不适合登陆作战。实际情况是日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不过大多数外国人还是接受了日本人的说法。
日本和俄罗斯代表先后前往美国,接下来在谈判桌上将有什么样的一场交锋呢?请看下篇《朴茨茅斯和约》。
全部请见:
日俄战争 05 – 天佑沙皇 日俄战争 06 – 偷袭旅顺港
日俄战争 09 – 水雷建功 日俄战争 10 – 鸭绿江之战
日俄战争 19 – 旅顺攻防战 日俄战争 20 – 黑沟台之战
日俄战争 21 – 奉天会战 日俄战争 22 – 第二太平洋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