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往事 07 – 和平、面包和土地

上篇《四月提纲》里面咱们说到,列宁同志敏锐地预见到临时政府面临的三个主要问题,这三个问题的确是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命门。

说起来临时政府的领导人,想着取沙皇而代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君主立宪不就是要把权力从君主那里拿过来,让君主只是一个摆设吗?不过真的君主不在了,他们好像也没有准备好自己来执政。而现在,再也没有沙皇来为他们背锅了。

第四届国家杜马的一个委员会会议, 近处是克伦斯基

3月7日临时政府才向全国宣布,他们的任务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召开立宪会议”,以解决俄罗斯政府的合法性问题。

很多人认为临时政府的合法性来自于杜马,不管怎么说杜马也是一个全国性选举选出来的机构,尽管选举的代表性存在争议。但是杜马主席罗江科不在临时政府之内,有些部长还不是杜马成员。而在全国范围内,罗江科和杜马的知名度还是要比临时政府的几位头头脑脑高。

也是这些原因,让临时政府处理起真正重要问题的时候犹豫不决,例如土地问题,临时政府就说这个要交给将来的立宪会议来解决。

土地短缺是俄罗斯长期存在的问题,二月革命让农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从大规模的土地重新分配中受益,政府接管地主庄园后就会重新分配土地。就在政府还没有行动的时候,很多地方的农民已经开始自发地打土豪分田地了,整个1917年,农村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临时政府对土地问题也不是无所作为,他们成立了土地委员会说是要处理这个问题,但只是做了个姿态,没有实质动作。临时政府的人大都来自有产阶级,他们对威胁到自身利益的政策没有热情可以想见。贵族的财产归农民所有没有问题,但是涉及到他们自己的财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根本性的问题不敢碰,临时政府只好在一些次要和容易达成共识的问题上做文章,比如3月7日大赦了旧政权的政治犯、3月12日废除了死刑、3月17日把监狱里的鞭刑废除了,4月26日把革命者不喜欢的流放西伯利亚也给取消了。

在民族问题上,3月6日临时政府恢复了芬兰的部分自治,在沙皇直接统治13年后恢复了芬兰的宪法,说即将召开的立宪会议会最终决定同芬兰的关系。

临时政府碰到这类棘手的问题,推到立宪会议是标准操作。3月16日,临时政府还承认了波兰独立,当然这个时候俄罗斯的波兰领土已经被德国人占领了,这个承认只是一个姿态。3月20日,临时政府宣布所有民族和宗教享有平等的权利和法律地位。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战争,在这个问题上临时政府跟苏维埃之间的看法非常不一致。临时政府里的那些自由主义领导人虽然反对沙皇,但是热爱俄罗斯。他们推翻沙皇不是因为沙皇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而是因为沙皇没有打好这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些自由派做出的宣战决定,他们和沙皇主战的外交部长和农业部长一起,推动了不情愿的尼古拉二世进行了战争动员。

1917年4月 克伦斯基发表演讲

即便在国内问题上表现得比较左的社会革命党人克伦斯基,也不是一个“主和派”。相比之下,掌控了苏维埃的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中的左派,尽管很少有人公开赞成列宁同志的极端反战立场,对俄罗斯继续参与战争的态度也不是那么的坚决。

一些最激进的苏维埃成员刚刚从沙皇的监狱里给放出来,他们逢沙皇必反,当然反对把他们关起来的旧政权的任何决策,包括战争。

3月5日,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长米留科夫发表声明,说临时政府“不会忘记前政府参与的国际事务,会信守俄罗斯的承诺”。

临时政府想把战争继续下去还有经济上的原因,沙皇的穷兵黩武几乎让俄罗斯经济破产,如果没有来自西方盟国的援助,临时政府恐怕都无法运作。因此对于临时政府来说,没有和平这个选项,只能继续战斗下去。

也因此,3月5日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长米留科夫发表声明,说临时政府“不会忘记前政府参与的国际事务,会信守俄罗斯的承诺”。

但是3月14日在《消息报》上,彼得格勒苏维埃向全世界人民发出呼吁,说苏维埃承诺俄罗斯的工人和士兵,将“抵制其统治阶级征服其它国家的行为”,号召欧洲其他交战国的兄弟们,同他们自己国家的政府也展开斗争。

这些地主、资本家和专业精英热爱祖国,但是“工人没有祖国”(马克思语)。

3月18日发表的补充声明中,苏维埃还谴责“罗曼诺夫的秘密外交”,要求新政府“在外交政策领域,完全摒弃过去的做法。”

罗曼诺夫王朝当然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外交勾当,比如1916年同英国和法国之间达成的,瓜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赛克斯-皮科协定》(Sykes-Picot Agreement)。依照这个协定,战后俄罗斯能够分到君士坦丁堡以及对俄罗斯来说至关重要的,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以后俄罗斯的黑海舰队可以畅行无阻地直抵大洋,当年《克里米亚战争》的目标即可实现,俄罗斯帝国也不需要再像《日俄战争》那样,几万里迢迢地从波罗的海调动舰队去支援远东。

进入内阁后,克伦斯基从外交部门要来这个“秘密条约”,看了之后吩咐他们“赶紧藏起来”! 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要求公布沙皇签订的所有战时条约。

君士坦丁堡和海峡是俄罗斯爱国者多少年梦寐以求的领土,临时政府不想让苏维埃破坏俄罗斯实现伟大梦想,为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Алекса́нд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Колча́к)夺取君士坦丁堡和海峡进行的人员和物资准备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当然现在美帝国主义加入了战争,威尔逊还搞出了个冠冕堂皇的“十四点和平原则”(Fourteen Points),显得政治上好不正确。民主了的俄罗斯人也不能不与时俱进,米留科夫只好把俄罗斯的战争目标,往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则上靠。

米留科夫说俄罗斯继续战斗,是要帮助建立“一个独立的捷克斯洛伐克国”,同时实现“奥地利治下的乌克兰人民,与我们自己乌克兰地区人民的统一”。至于“君士坦丁堡和海峡问题”,米留科夫说不能算涉及到土耳其的民族利益,因为土耳其虽然统治了五百年,但是根基并不深,土耳其人在那里依然是外来的征服者,我们控制海峡跟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原则并不冲突。

苏维埃可不认同他的说法,列宁同志在《真理报》上发表声明,敦促所有俄罗斯“同志、工人和士兵”,“让人们明白,你们不想为沙皇尼古拉二世缔结的秘密条约而死 !”

列宁同志谴责临时政府是“彻头彻尾的帝国主义”,要求推翻临时政府,“一切权力归苏维埃” !

1917年的春天,整个俄罗斯就这场战争是否继续打、战争的目标及其意义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苏维埃开始在军队中蔓延,虽然不是所有前线的部队都受到了感染。

很多前线的军官觉得那个苏维埃的第一号命令,让他们没有办法用纪律来约束自己的手下。面对德军的俄国第一集团军中,军官们普遍认为彼得格勒的苏维埃正在“把国家推向无政府状态” ,给军队带来极大混乱。

4月苏维埃决定向前线派“政治委员”,让紧张局势进一步加剧。尽管这些政治委员正式的任务是“尽其所能消除官兵之间的摩擦”,但可以预见的是,大多数政委在纪律问题上会站在当兵的一边。

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阿列克谢耶夫

总司令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阿列克谢耶夫(Михаил Васильевич Алексеев)希望消除苏维埃的影响,要临时政府派自己的“政委”,国防部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古契科夫(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Гучко́в)开始派自己的特使前往前线。不出所料,临时政府的人受到了军官们的热烈欢迎,结果政府的双元领导扩展到了军队。

5月初在彼得格勒,苏维埃连续组织反战示威游行,让米留科夫和战争部长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古契科夫不得不辞职,这正中左派克伦斯基的下怀。克伦斯基力排众议,在苏维埃内举行投票,允许苏维埃成员进入内阁填充自由主义分子放弃的职位。一些社会主义者开始进入资产阶级政府的内阁,虽然最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还没有。

新的内阁开始倾向于苏维埃,对帝国主义的战争目的进行谴责,希望能够确立一个苏维埃可以接受的战争目标,同时要让“军队民主化”。

俄罗斯的自由主义分子希望继续沙皇政府的帝国主义战争目标,现在这些目标不再得到广泛的支持。随着自由主义分子在临时政府中逐渐失势,现在轮到克伦斯基和他的革命同志,来主宰俄罗斯的战争政策了。

5月8日成为战争部长的克伦斯基,第一个动作是发布了第八号命令,重申了第一号命令的原则,比如士兵有权表达意见并受到军官的尊重等等外,也确实规定军官仍然“有权采取一切措施,包括对不执行命令的下属使用武力”。还把任免军官的权力留给了上级,而不是在苏维埃里投票。克伦斯基希望用这种和稀泥的办法,既给军官足够的权力来恢复军队的纪律,也让当兵的受到足够尊重。

列宁同志的革命宣传传播到前线,让克伦斯基的任务变得复杂了,布尔什维克问为什么要俄罗斯人“为英国和法国献出生命”?

根据二月革命前俄罗斯跟盟国之间达成的协议,俄罗斯要在加利西亚发动大规模的攻势,配合英法。不过西线法军1917年4月中旬发动进攻失败后,法国军队“崩溃”了,法国军人拒绝再向德军阵地发起冲锋,法国兵觉得这样的冲锋跟自杀无异。当然,他们愿意坚守阵地不让德国人冲过来。

东线的情况也是这样,如果德军来攻,俄罗斯士兵为了保命也好因为热爱祖国也罢,往往会拼死抵抗。不过要是德军不来进攻,无所事事的俄国兵就会大量开小差。咱们前面说了,俄国的农民已经开始自发地打土豪分田地了,当兵的担心回去晚了赶不上分地。

在列宁同志返回俄罗斯之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亚历山大·洛夫维奇·帕尔乌斯(Алекса́ндр Льво́вич Па́рвус)就建议德国不要再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以避免激起俄罗斯人的爱国情结,放手让列宁同志去完成他的工作吧。

德国最高统帅部接受了这个建议,鲁登道夫下令东线德军不要再有大的动作。于是1917年的5、6月份,前线平静了下来,俄国人没有了明显的战斗理由,逃兵人数再次增加。

对于俄军指挥官来说这是个麻烦,如果敌人连续几天、几周、几个月都不发动进攻怎么办?部队不停地有人开小差,长此以往队伍非散了不可,而且看起来部队被布尔什维克的宣传感染是迟早的事儿。此时的俄军总司令布鲁西洛夫希望发动一场攻势,分散当兵的参与政治的注意力,避免军队被布尔什维克感染。

这跟克伦斯基的想法一拍即合,虽然李沃夫名义上仍然是政府的首脑,但克伦斯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克伦斯基频繁地去前线视察,到处发表演讲,热情呼吁官兵做好为俄罗斯献出生命的准备,“为自由而战”。

克伦斯基在向部队发表演讲

此时的克伦斯基春风得意,他也想趁热打铁,取得一些出色的政绩。

布鲁西洛夫和克伦斯基策划的这场攻势将如何开始呢?请看下篇《七月危机》

全部请见:

苏联往事 01 – 沙皇俄国                              苏联往事 02 – 第一次革命

苏联往事 03 – 大战的考验                          苏联往事 04 – 二月革

苏联往事 05 – 临时政府                              苏联往事 06 – 四月提纲

苏联往事 07 – 和平、面包和土地                苏联往事 08 – 七月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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